九游体育张雷今年五十五岁了，开着一辆半旧的出租车，每天穿梭在城市的车水马龙里。乘客们只看得到他布满皱纹的眼角和沉默寡言的侧脸，没人知道，他的心里装着一片不见天日的海，海里淹着十五年前的那个清晨。

　　他的家，不大，但还算整洁。妻子王芳总是默默地把一切打理好，只是夫妻俩的话越来越少。他们之间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，这墙，也是十五年前砌起来的。

　　唯一的亮色，是他们已经成家立业的儿子张远，和那个刚上幼儿园的宝贝孙女。每次见到孙女，张雷脸上才会露出一点真切的笑意。

　　儿子张远很出息，自己开了家小公司，娶了个好媳妇，生活过得有声有色。他时常劝张雷：“爸，别开出租了，我养得起您和我妈。再说，奶奶那套老房子也该卖了，总空着也不是事儿。”

　　那套老房子，是他心里的禁区，是母亲李秀兰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，也是她离开他的起点。

　　十五年来，每个月的初一，张雷都会雷打不动地去市公安局刑侦支队。他从不吵闹，只是静静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，等着当年负责案子的刘队。

　　刘队从一个精壮的汉子，变成了两鬓斑白的老，看到张雷，总会递上一根烟，拍拍他的肩膀。

　　十五年，一万多次的日出日落，张雷问了上百遍同样的问题，也得到了上百遍同样的回答：“再等等，有进展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。”

　　他知道，这不是敷衍。当年，老太的案子震惊了全市，70岁的老人在公园晨练时被人侮辱并残忍杀害，性质极其恶劣。警方投入了大量警力，排查了无数人，但受限于当年的技术条件，始终没能找到那个恶魔。

　　唯一的希望，是法医老王从母亲拼死反抗的指甲里，提取到了一丝不属于她的皮屑组织。

　　“这里面有凶手的DNA，”老王法医当时对他说，“只要他还活着，只要他留下过案底，我们总有一天能把他揪出来！”

　　这句话，成了支撑张雷活下去的唯一动力。他把所有的悲伤、愤怒和对母亲的愧疚，都压在了这份DNA上。他要等，等到那个凶手伏法的一天，亲口问问他，为什么要对一个无冤无仇的七旬老人下那样的毒手。

　　十五年前的那个秋天，天亮得很晚。张雷记得，那天他和母亲因为一点小事拌了嘴。母亲想让他陪着去公园晨练，他因为前一晚多喝了几杯，头昏脑涨，不耐烦地拒绝了。

　　母亲当时站在门口，穿着一身蓝色的运动服，手里还拿着给他准备的早餐。她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九游体育，最后只是叹了口气，轻轻带上了门。

　　再次被惊醒，是派出所打来的电话，声音急促而凝重：“你是李秀兰的儿子张雷吗？请你立刻来一趟城南公园。”

　　张雷的心猛地一沉，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。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穿上衣服，疯了一样冲向公园。

　　公园门口已经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，闪烁的警灯刺得人眼睛生疼。张雷拨开人群，冲了进去，一眼就看到了那片熟悉的林子。

　　他的母亲，李秀兰，就躺在那片她最爱去的空地上。身上盖着白布，但露出的蓝色运动服的一角，像一把尖刀，狠狠扎进张雷的眼睛里。

　　张雷的脑子一片空白，他什么也听不见，什么也看不见，只有母亲关门时那落寞的眼神，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。他想，如果自己当时陪她来了，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生？

　　刘队走了过来，脸色铁青，沉声对他说：“张雷，你要有个心理准备。你母亲……她是被人奸杀的。现场很惨烈，她生前进行过激烈的反抗。”

　　“奸杀……”张雷喃喃自语，这两个字像两颗，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理智。他眼前一黑，几乎晕厥过去。

　　法医老王在旁边低声补充道：“我们在老人的指甲缝里发现了皮屑组织，应该是搏斗时从凶手身上抓下来的。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。”

　　张雷猛地抬起头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老王：“能找到他吗？一定能找到他，对不对？！”

　　那一刻，张雷的世界崩塌了。他意识到，自己不仅失去了母亲，还背上了一副永远无法卸下的、名为“悔恨”的枷锁。

　　那个年代，城市里还没有遍布天罗地网般的摄像头，DNA比对技术也远不如现在发达，数据库更是小得可怜。警方只能采用最原始的办法：大规模排查。

　　以案发公园为中心，周边的所有社区、工厂、单位，凡是有过前科、品行不端的人，都被查了个底朝天。

　　张雷像疯了一样，辞掉了当时的工作，整天守在警局门口，一有风吹草动就去打听。他甚至自己印了悬赏传单，贴满了大街小巷，见人就发。

　　“求求你，见过这个人吗？或者有什么线索吗？”他拉着路人的手，声音沙哑，眼神里满是血丝和祈求。

　　家里的气氛也降到了冰点。妻子王芳看着日渐憔悴、精神恍惚的丈夫，心疼又无力，只能默默地垂泪。

　　当时只有十五岁的儿子张远，也变得异常沉默。青春期的少年，本该是阳光开朗的，可那段时间，他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，成绩一落千丈。

　　一天晚上，张雷又是一身疲惫地回到家，看到儿子张远在看电视，屏幕上正播放着一个警匪片。

　　张雷走过去，一把关掉了电视，低吼道：“看这些有什么用！被人害死了，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！”

　　张远被吓了一跳，抬起头，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，像是恐惧，又像是别的什么。他嘴唇动了动，小声说：“爸，我难过……”

　　“难过？我没看出来！”张雷的怒火无处发泄，全都倾倒在了儿子身上，“你要是真难过，就给我好好学习！将来当，亲自去把的仇给报了！”

　　那天晚上，张雷在母亲的房间里枯坐了一夜。整理遗物时，他发现了一个还没织完的毛线团和两根棒针。那是一件灰色的毛衣，已经起了个头，是母亲准备给孙子张远织的。

　　他拿起那团柔软的毛线，贴在脸上，仿佛还能感受到母亲的温度。冰冷的眼泪终于决堤，他像个孩子一样，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嚎啕大哭。

　　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，也是最残忍的刽子手。它磨平了伤口的棱角，也磨掉了人的耐心。

　　几年过去，母亲的案子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大海，除了在张雷心里，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。

　　生活还要继续。张雷去开了出租车，用机械的忙碌来麻痹自己。妻子王芳默默地操持着家务，只是眼角的皱纹越来越深。儿子张远，在那次争吵后，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，学习开始变得异常刻苦，最终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，毕业后进了家好公司，一步步做到了管理层。

　　最大的矛盾，来自于母亲留下的那套老房子。房子位于老城区，随着城市发展，地价水涨船高，已经有不少开发商来谈过拆迁的事。

　　王芳不止一次地劝他：“老张，把房子卖了吧。放着也是空着，我们拿着钱，换个大点的地方，或者给小远的公司周转一下，多好。”

　　“你到底在想什么？”王芳终于忍不住了，声音里带着哭腔，“你守着那套空房子，妈就能回来吗？十五年了，你折磨自己，也折磨我们，还不够吗？”

　　儿子张远也站在母亲这边。“爸，我理解你的心情。但妈说的对，我们总得生活。公司最近确实需要一笔资金，如果把老房子卖了，能解决大问题。”

　　张远看着父亲，眼神诚恳。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，考虑问题总是那么周全。

　　他觉得，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还记着母亲的仇。妻子和儿子，他们都忘了，都想“往前看”了。

　　“够了！”张雷打断他，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，“你们谁也别想动那套房子！只要我活一天，那房子就得在那儿！那是我的念想，也是的念想，你们不懂！”

　　张雷把自己关进书房，点上一根烟，烟雾缭绕中，他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后悔。他后悔自己刚刚对家人发了火，但他控制不住。

　　他内心感到一阵刺痛，他意识到，这个家，可能真的要被他这份偏执给拖垮了。可他又能怎么办？让他放下，就等于背叛了母亲，背叛了自己十五年的坚持。

　　“对，是我。”刘队的声音顿了顿，似乎在组织语言，然后，他说出了一句让张雷等待了十五年的话。

　　“我们刚刚在进行全国DNA数据库的例行排查比对时，一份新增的样本，成功匹配上了我们当年从你母亲指甲里提取到的DNA样本。”刘队的声音压抑着激动，“匹配度，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。”

　　张雷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。十五年，五千多个日日夜夜的等待、煎熬、绝望，在这一刻，尽数化作了翻江倒海的情绪。

　　眼泪，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。这个五十五岁的男人，像个孩子一样，捂着脸，泣不成声。

　　“抓到了。人就在我们审讯室。”刘队的声音斩钉截铁，“张先生，你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吗？我们需要你做一个辨认。”

　　张雷挂掉电话，胡乱抹了一把脸，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。妻子王芳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，追上来问：“老张，你干什么去？”

　　去市局的路上，张雷把车开得飞快。他的心里，悲喜交加，百感交集。悲的是，母亲再也回不来了。喜的是，正义虽然迟到了十五年，但终究没有缺席。

　　他想象着那个凶手的模样。他想，等会儿见到了，他一定要冲上去，撕碎他，一口一口咬掉他的肉！他要问问他，他有没有心！

　　刘队领着他，穿过长长的走廊，来到一间审讯室的观察间。这里有一面巨大的单向玻璃，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情景，而里面的人却看不到外面。

　　张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，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。十五年的仇恨，在此刻凝聚到了顶点。他攥紧了拳头，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。

　　审讯室里，灯光惨白。一个男人低着头，坐在椅子上，戴着。他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，只是有些凌乱。